壝(wéi),围绕祭坛四周的矮土墙,可写为“壝墙”或“壝垣”。这是《辞源》的释义,《周礼·天宫·掌舍》上说,天子行于路吃饭休息,设帷宫,再外一环设壝垣以加强保卫。
前些日子到中山公园社稷坛去晒“老阳儿”(北京土语,称太阳为“老阳儿”透着些许亲切感,今多不用),这在张中行笔下则谓“负暄”(“暄”即暖阳,“负暄”者,背着太阳光也)——他的《负暄琐记》曾风行天下。《列子·杨朱》中记一个庄稼汉,晒太阳暖和了,“不知天下之有广厦隩室(即房子连成片,一间套一间)”,还痴想把这个免冻馁的主意向皇上“献曝”以求重赏。人世遭逢不同,自然也就各有所思,古已有之。社稷坛壝垣侧坐移时,待到晚半晌儿,该离开这地界时,“负暄衡门下,望云归远山”的意境,不禁浮现眼前。
难得到社稷坛去,当然要绕着它走一走。社稷坛上的五色土,以中部的一方黄色土为基块,朝东的三角区为青色土,朝南红色土,朝西白色土,朝北黑色土。颜色虽然不是想象中的那样鲜艳分明,但总是比多少年前印象中的灰秃秃昏黄混沌一片强多了。
围绕着社稷坛的两层方形汉白玉石台,四面隔开数丈还建有一环矮墙——这就是一开头提到的“壝墙”或“壝垣”了。它们各有四五尺高,下半截用灰黑城砖为基,多半截以上嵌琉璃砖,其上还覆琉璃瓦,在直射的冬阳下各自反射着各自的光。每面墙的中部,一座汉白玉棂星门典雅庄穆。
习惯性地用手机“留此存照”了:东墙,蓝琉璃;南墙,黄色琉璃;西墙,浅黄琉璃;北墙,黑琉璃。
好像有点问题?
依稀记得这墙的琉璃色是与“五色土”相一致的?
哪里能凭着印象!
回来查乾隆《日下旧闻考》之《卷十·国朝宫史》(北京古籍出版社1985年版第一册页一三六),载有:“内壝四面各一门……壝色亦各如其方。”
作为中山公园(初名“中央公园”)的创建者,朱启钤1925年撰《中山公园碑记》(《中央公园廿五周年纪念刊》页一三一,1939年中央公园事务所编):“甃垣壝以琉璃,各如其方之色。”“甃”,是用砖瓦来砌墙的意思。
1935年,北京史研究大家陈宗蕃(1879—1954年)出版《燕都丛考》,其“第五章·坛庙”记社稷坛,写的是:“内壝……甃以四色琉璃砖,各随其色,覆瓦亦如之。”
曾就职于大清皇家海关总税务司和中华民国邮政总局、在中国生活过六十余年的美国汉学家刘易斯·查尔斯·阿灵顿(1859—1942年),于1935年在上海用英文出版了《寻找老北京》,他对社稷坛墙也记录的是:“南墙为红色,北墙为黑色,东墙为蓝色,西墙为白色。坛内则是象征着中国完整和独立的五种颜色的泥土。”
20世纪90年代,北京市古代建筑研究所曾进行了第三次文物普查,2007年至2011年又进行了第四次文物普查,《北京古迹概览》关于社稷坛都记道:“坛四周建有四色琉璃壝墙,东青,南红,西白,北黑……”
“东青,南红,西白,北黑”,“各如其方之色”……史记斑斑,再列举些个也不算难,几百年来就是这么走过来的!
然而,面对着今日的社稷坛之壝墙,东青——蓝色算吧,南红——咋个以黄色充之?西白——浅黄能当成是白吗?北黑——这倒是对了。四面墙,四种颜色,现在就错了两种。须知是北京之中心,且是昔日皇家祭坛啊!
从知识上来讲,中国古来讲“左青龙,右白虎,前朱雀,后玄武”这基本的阴阳五行说,即前述那些古往今来的劳什子杂书撂一边不理,咱自家案头上不是也赫然摆着《中山公园志》吗?翻开其中P50,其“壝垣”一题云:“明代建坛时以砖砌墙。再随方涂以青赤白黑色。”“清亁隆二十一年(1756年),将壝垣改用四色琉璃砖瓦砌筑。”写得清清楚楚。把“南红”与“西白”都囫囵个黄不哧咧,是有新的什么“讲究”了,还是我们太“将就”了呢?
从技术上来说,大概自北魏时期,即公元400年前后,中国便有了琉璃制品,照今日的科学技术更是“天下无难事”,搞古建的朋友告诉我,生产红色或白色琉璃瓦,“小菜一碟”。这就更教人要问:“为什么就将这错色听之任之呢?”
杨良志